读《师说》时,我总忍不住想:为什么这些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们,偏偏在"从师"这件事上如此扭捏?韩愈笔下那个"群聚而笑之"的场景,活脱脱就是古代版的校园霸凌。说来讽刺,这些自诩为"君子"的读书人,在对待学问的态度上,反倒不如他们瞧不起的"巫医乐师百工之人"来得坦荡。这种矛盾现象背后,藏着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些耐人寻味的病灶。

为何士大夫阶层耻于从师?

门第观念作祟的学问傲慢

唐代士大夫的傲慢是有历史渊源的。记得《新唐书》里记载,当时五姓七望的世家子弟连皇室都看不上眼,这种深入骨髓的门第观念,让他们把"师承"也分出了三六九等。我查过资料,在科举制度成熟前,举荐制盛行的年代,一个人的师承关系直接关系到仕途前程。到了韩愈时代,虽然科举取士已成主流,但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,骨子里还是觉得"我家学渊源"比拜师求学来得体面。这种心态,就像现在某些"学术二代"总爱强调家学传承,却对公开求教讳莫如深。

更吊诡的是,他们自己不愿从师,却特别重视给子女请老师。《师说》里"爱其子,择师而教之;于其身也,则耻师焉"的描写,活画出了一幅虚伪的士林群像。这种双重标准,本质上是用"家教"来维系门第优越感——仿佛公开拜师就等同于承认自己学识不足,会丢了世家大族的脸面。

官僚体系滋生的功利心态

仔细琢磨韩愈笔下士大夫们的说辞,会发现他们的顾虑特别现实:"位卑则足羞,官盛则近谀"。这话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:向地位低的人请教丢面子,向高官请教又怕被当成拍马屁。这种纠结,暴露出科举入仕后的官僚群体,已经把人际关系算计得明明白白。

我在研究唐代官制时注意到,当时官员考核中有个叫"四善二十七最"的标准,其中偏偏没有"勤学好问"这一条。在这种评价体系下,官员们自然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经营人脉上。白居易在《策林》里就吐槽过,当时士人"以不学为高",这种风气在官场尤为盛行。想想也挺可悲的,一个把"学而优则仕"挂在嘴边的阶层,最终却异化成了"仕而优则废学"。

不过话说回来,韩愈写这篇文章时担任的国子监四门博士,是个从七品的小官。由他这样位卑言轻的学官来呼吁重振师道,本身就像是个辛辣的反讽——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员们,怕是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这样的文章吧?

被曲解的儒家师道观

最让人唏嘘的是,士大夫们引以为傲的儒家传统,其实特别强调"不耻下问"。孔子当年向郯子、师襄这些人请教时,可没在乎过对方身份地位。《论语》里"三人行必有我师"的道理,这些读书人倒背如流,却选择性地忽视了。

我在翻检史料时发现,唐代其实有个很有趣的现象:越是真正的大儒,越不忌讳拜师求学。比如孔颖达编《五经正义》时,就公开承认参考了诸多前贤注解。但到了普通士大夫那里,儒家经典反而成了维护面子的工具。他们用"经学传家"的幌子掩盖不思进取的事实,把活生生的学问变成了装点门面的死知识。

韩愈在文末特意提到李蟠"不拘于时"而向他求学,这个细节很值得玩味。当时韩愈倡导的古文运动,本质上就是要打破这种僵化的学术风气。可惜的是,直到宋代程朱理学兴起,建立完整的师承体系后,士大夫阶层"耻于从师"的痼疾才有所改观。但那种把师承关系政治化、门派化的倾向,又带来了新的问题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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